一坛光阴

□本报主编 李国锋

城东有家“古贝酒坊”，青砖黛瓦的铺面藏在老槐树的荫蔽下。掌柜杜三娘年近五十，眉宇间却仍留着年轻时的风韵。她酿的酒总比别人多三分滋味，有人说是因为她家那口百年老井的水格外清冽，也有人说秘密在她酿酒的时辰——总选在节气交替的当口。

这年冬至，省城来了位姓周的品酒师，穿着考究的西装，随身带着全套银质酒具。他在酒坊坐了整日，将杜家的“四季酿”尝了个遍，眉头却越皱越紧：“这酒……不合规矩。”银匙在杯中轻叩，发出清脆的声响。

三娘不恼，转身去了后院。片刻后抱着个粗陶坛子回来，坛身布满蛛网般的裂纹，像张饱经风霜的老人脸。“尝尝这个。”她掀开红布封口，舀出半勺琥珀色的液体。

品酒师刚沾唇就变了脸色——这酒初入口淡如新雪融化的清泉，却在喉间化作三月春风般的暖流，最后在胸腔里绽开一片白梅林。他分明看见雪落枝头的景象，甚至闻到冷香中混着药圃里当归的气息。

“这不可能…… ”他盯着空碗喃喃道，银匙不知何时已滑落在地，“没有任何酒能让人看见画面。”窗外的雪光映在他脸上，照出一片恍惚。

三娘用靛蓝围裙擦着手：“二十年前冬至埋的雪水，配十五年的青梅，前年重阳摘的野菊封坛。酒曲是我娘出嫁时，从娘家带来的老种。”她指着屋檐下晶莹的冰凌，“今早敲的第三根冰柱子化水，刚好开坛。”话音未落，后院传来新酒入瓮的闷响，像远山的回音。

品酒师突然想起师父临终时说的话：上等酒师酿味，顶尖酒师酿境，而真正的大师，酿的是光阴。他摸出镀金怀表想看时辰，却发现指针停在了申时三刻——正是他迈进酒坊的那一瞬间。

暮色染红窗纸时，坊间多了个传闻：那位周姓品酒师辞了商会的差事，现在天天在杜家酒坊劈柴挑水。有人看见他总对着空酒坛发呆，问他在做什么，他就望着远处山巅的积雪笑：“等下一场雪。”